难道外公不知道苏家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吗?

    不知道妈妈与自己所受的委屈吗?

    不,他当然知道……

    一大早就折腾着回了娘家,又与父亲面对面谈了这么久,曾舒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。

    “当年苏家和曾家是联姻,这里面的利益关系原本就错综复杂,更别提,还有那百分之五的原始股……”

    百分之五的原始股?

    这不是一件好事吗?又与离婚有什么关系?

    “你爷爷是不会允许我带着集团的股份离开苏家的。”曾舒曼叹息。

    这是毋庸置疑的。

    □□胜虽然大部分时候看着都很和善,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,但实际上,性格古板又强势。

    现如今的苏氏集团是由他一手创立,并且逐步发展壮大至今。可以说,这其中蕴含了他一辈子的心血与寄托,也是他此生最重要、最看重的东西。

    即便退休了,□□胜也从未真正放下集团事务,每段时间都要爸爸向他汇报公司的发展近况。有什么重要决策,也一定要他最终首肯,才可以实施,就像是一个垂帘听政的太上皇。

    外表的和善无法掩盖他冷血资本家的本质。爷爷是绝对不会让妈妈带着集团的股份离开苏家的。

    “啊……”苏沫毕竟年纪还小,考虑事情也没有那么全面,听闻妈妈这么说,心里就像是沉沉坠下一颗大石头,先前那点希望又瞬间荡然无存。

    “那……那就将那笔股份还给苏家,或者,让苏氏集团用钱买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孩子,事情哪有那么简单。”

    曾舒曼又叹了口气,声音里满是愁苦:“曾氏如今势弱,生意早已大不如前,家里很多项目都在亏损,苏氏集团的原始股份,是曾家比较重要的优质资产之一。”

    “外公不同意?”苏沫有些失落,外公平常对她总是很慈爱,对妈妈也很宠爱,没想到他竟然会拒绝。

    “小沫……”曾舒曼声音发抖,欲言又止:“一个人对你好不好,不要看他说了什么,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曾家,毕竟是你舅舅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妈妈轻轻的叹息就像是一把大锤子狠狠敲在苏沫的脑袋上,让她眼冒金星,又有些顿悟。

    心底里的凄凉就像是平静湖面的水波,一层层荡漾开来。

    是啊,曾家是舅舅的。

    外公虽从小也宠爱妈妈,但她并没有分到曾家的半点产业,而是从小被作为联姻对象培养。

    这样的宠爱到底是什么?

    宠,不过是闲来无事时的附加品。当真的遇到困难或危机,也是可以随时毫不犹豫被收回、被舍弃的宠物。

    甚至对于曾家来说,妈妈的大部分价值也不过是因为嫁了个好人家。若她与爸爸离婚,那她身上的价值便会大打折扣,更别说为了她的幸福,让家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!

    就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,苏沫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。

    相比于遇见发光书的那天,世界仿佛从这一刻才露出了它的本质。

    这是比整个世界都是一本小说更可怕的现实,透过那些温情脉脉的表象,每个人之间都在被利益串联,这些明晃晃的利益交互凌驾于感情之上,这才是人与人交往的根本核心。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风的缘故,苏沫觉得更冷了。

    她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茫然,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。

    这是她二十二岁生日之前学到的人生第二课。

    在这些超乎想象的狗血故事中,她好像一下子就成熟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具体的事,你外公还会和你爷爷谈。但是,小沫,我们需要做好准备,事情可能不像想象中一样简单。”

    曾舒曼的声音低沉下去。在与父亲认真的谈过后,她已经意识到了,这个婚,并没有那么好离。

    苏家不会轻易同意的。

    同样,如今式微的曾家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位强盛的姻亲。

    在家族利益面前,个人的心情实在太过渺小……

    ……而她,就真得下定决心要与苏长林离婚了吗?

    曾舒曼自己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虽然在种种打击下,丈夫种种偏心的表现实在让她伤心,但是不可否认的是,在她内心深处,对于苏长林仍旧保留着一丝幻想。

    事情一时陷入僵局。

    而在妈妈回家之后,爷爷又将她和爸爸一起带到书房谈了很久。

    苏沫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。

    只是从书房出来以后,爸爸和妈妈之间的氛围变得更奇怪了,但是两人却再也没有说起过离婚的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就在这无比诡异的氛围中,‘一胎三宝’的欢迎宴会终于到来了。

    为了准备这场宴会,苏家下了大功夫。

    不但提前将场地布置的漂亮精致,还特意从五星级酒店请了大厨过来准备食物。

    晚宴这天,苏家来了很多人,亲戚朋友、生意上的合作伙伴、集团的各位大股东,都悉数到场。

    苏沫站在窗前,看着楼下的衣香鬓影,觥筹交错。

    “小姐,先生让我叫你下去。”王妈站在门前小声道。

    王妈是家中老人,从小看着苏沫长大,自然也能读懂她此时的苦闷,因此声音中满是担忧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苏沫对着王妈安抚的笑了笑,缓缓转身,长长的裙摆也如同美人鱼的尾巴,如波浪般,在脚间荡漾。

    既然是宴会,她当然也是由造型师认真装扮过的。

    披肩的长发,慵懒的打着浅浅的卷儿,被珍珠发簪看似随意的高高束起,露出高挺纤细的天鹅颈,优雅中带着一丝随意。

    质地很好的浅粉色鱼尾裙,衬得她皮肤洁白细腻得仿佛刚剥壳的鸡蛋。

    原本造型师给她准备得是另一身公主风的纱裙,但是她想了想,还是换了这身造型更简单些的鱼尾裙。或许从潜意识里,她已经不想再被当成一个公主一样对待了吧。

    苏沫走到楼下时,宴会已经正式开始了。

    爷爷□□胜正满面红光的向宾客们介绍自己三个孙子、孙女,特别是颜良笙。哦,不,从今天以后,该叫他苏良笙了。

    苏良笙?

    哈~还真是别扭。

    苏沫一面在心中苦笑,一面望着前方的灯火辉煌,一阵刺痛。

    苏家的宴会厅并不在主楼,而在前花园的隔壁,是一栋单独的建筑。

    宴会厅有足足五百多平,高高的挑空,欧式风格,看起来像一个造型别致的教堂。

    从主楼走到宴会厅需要穿过一条由葡萄藤组成的小路,苏沫走到半途,才发现葡萄藤下黑暗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。

    “苏清?”

    突然出现的人影将苏沫吓了一跳,她稳了稳心神,才意识到那藏在黑暗中的阴影竟然是堂姐苏清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?叔叔呢?”苏沫走向苏清。

    几天不见,这个一向跋扈的堂姐消沉了不少,她穿着一身浅蓝色印花的改良版旗袍礼服,装扮得很漂亮,神情却有些失魂落魄。

    “我想一个人呆着,不可以吗!”

    见来人是苏沫,苏清原本有些紧张的表情放松下来,但又马上恶狠狠吼道。

    脾气还真大。

    但苏沫早已经习惯了苏清在人前人后的反差,她也没说话,只是停下脚步,无声无息的与苏清并排站在一起。

    “喂!我站在这里,你过来干嘛!”苏清的语气仍是恨恨的,很不耐烦的样子。

    她抬起脚,想向旁边躲闪,想了想,又停了下来。她从小就嫉妒苏沫嫉妒得要死,才不要给她让位。

    “我也只是想静静的呆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苏清态度差,苏沫也不恼,她就这么静静站在她身旁,顺着堂姐的目光一起向宴会厅的方向望去。

    从黑暗里看光明,往往可以看得更鲜明。

    从这个角度看去,刚好可以将大厅里大半场景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特别是站在人群最中央的几个人。

    爷爷正在向宾客介绍三胞胎,奶奶,爸爸,妈妈都围在旁边,笑容可掬。

    但是仔细看,就能看出几人脸上表情的不同。

    爷爷是发自内心的、掩饰不住的欣喜;奶奶端庄优雅,却有些紧张;爸爸的慈爱中带着悲伤,妈妈强颜欢笑……

    还有那‘一胎三宝’。

    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,精心打扮后的三胞胎整个人都焕然一新。

    颜良笙,不,是苏良笙,他原本便沉稳斯文,如今更是如贵公子般温润如玉。

    新换的金丝眼镜形状是长方形的,更衬得他眼形修长,文雅睿智。

    苏良辰则是明显看得出很不自在。

    他也换了身黑色的西装,但因为身上肌肉太强健,穿这种板正的衣服就觉得很不舒服,肩膀处鼓鼓囊囊,束缚得举手投足都很不方便。

    小妹苏软软则是穿着一身纯白的公主裙。

    这衣服很衬她的气质,轻薄的纱质,就像是蝴蝶的翅膀,天真纯洁,娇软可爱。

    当然,现在的苏沫可不会这么觉得了。

    她的名字叫软软,外表看起来也很软,但心肠却一点都不软。

    这就是一条披着画皮的美女蛇。

    苏软软紧紧的靠在苏长林身边,有些羞怯的样子。精心打扮的她看起来很漂亮精致,场上的宾客也都笑容可掬的望着她,夸赞不断。

    苏沫在看苏软软,苏清却在看着苏沫。

    方才光线太暗,所以她也没看清,如今认真去看,苏清才发现自己这个堂妹,怎么好像变得漂亮了很多。

    是错觉吗?

    仔细想想,好像上次见面的时候就亮眼了些,只是那个时候她满心思都在颜良笙身上,没有太过注意。

    颜良笙……不,现在应该叫他苏良笙了。

    脑子里浮现出这个名字,苏清的心中就又是一痛。

    上苍啊,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!而这离谱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她的身上!

    就像是一场最可怕的噩梦!

    现在想起来,苏清仍觉得难以接受。

    自己的男朋友,突然变成了自己的堂哥……这样的经历,只怕全世界也找不出相似经历的人。

    这段时间,苏清一直将自己关在家中,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一切,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即将成为自己堂哥的苏良笙。

    一直到今晚的欢迎宴,她才终于鼓足了勇气才走出家门。

    只是,所有的勇气在见到那个男人的一刻,偃旗息鼓。

    她就像是一只见不得人的老鼠一样躲在黑暗里,看着他落落大方的与宾客交谈,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富家公子。

    心中复杂难辨,说不出的烦躁。

    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?”看着身侧的苏沫,苏清忍不住冷言讥讽。

    她现在就像是一只刺猬,看谁都觉得像是在嘲笑自己,更别说面对的还是从小就与自己不对付的苏沫。